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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进兵西藏(2)
  “这是怎么说?”岳钟琪很率直地笑道“此刻时机紧迫,工夫不容丝毫浪费,请你实言相告。”

 “是!说得是!”札隆布说“将军,布达拉宮归我,拦截策零敦多布的人,归你。”

 这话简洁清楚,责任分明。岳钟琪颇为欣赏,但更重视。因为就在与札隆布这短短的片刻接触之中,他已了解了整个情势,札隆布并不是不能收复拉萨与布达拉宮,只是有难乎为继之苦。倘无后顾之忧,必收先驱之效,此刻所问的一句话,如果有満意的答复,那就真的如他所言,一渡过拉萨河,就算是成功了。

 岳钟琪知道,策零敦多布派为留守拉萨的首脑,名叫舂丕,但有多少实力,驻扎何处,并不清楚,何能贸然应诺?

 同时又想,看罗丹布吉与札隆布都不是奷诈之人,可以相信他们决非藉故拖延,为舂丕行使缓兵之计。但这两个人不一定通晓戎机,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。以为舂丕不在本地,不妨从容谈论。殊不知用兵之要,即在争时。也许就在这谈话之间,舂丕已经得到消息,发兵来攻。总而言之,事情必须立刻有所决定。当然,最好是札隆布即时就能把布达拉宮控制住。只要拿下布达拉宮,他自信已就立于不败之地了。

 话虽如此,他也不能不明情况,就一口应诺。然而也不能开口探问舂丕的情况,怕札隆布心里会想,原来你对敌人的情形,本不明,何能克敌致果。那一来信心减低,更会踌躇。

 略想一想,他这样答说:“好!一言为定。不过,舂丕的情况,我知道的一定不如你多,你看,我应该怎么做?”

 “我不知道你应该怎么做。不过,我可以告诉你,舂丕没有想到你会从这条不能行军的小路来,他只守住了北面的各个出口。”

 一听这话,岳钟琪又惊又喜。到这时候,不必有顾忌了,坦率问道:“他有多少人?”

 “二千多,三千不到。”

 “少数都‮出派‬去守山口了?”

 “还剩下些。”

 “有多少?”岳钟琪问“剩下来做什么?”

 “剩下来大概两百人,都不是好兵,让他们留守而已。”

 “原来如此!”岳钟琪有了把握,又一反自己的想法,认为不必过于仓促,还是了解情势最要紧,所以又问“他倒不怕你们在这里会起事,敢只留下两百老弱残兵守拉萨?”

 “这——”札隆布看着他喊一声“将军!”

 看他脸⾊有异,岳钟琪答说:“有话尽请直言。”

 “我不知道你问这话的意思。我觉得此刻不是细谈舂丕的时候。”

 “喔,”岳钟琪歉然笑道“是我的不是!不过两三千人,⾜⾜应付得了,你请放心。我了解得愈多,愈有把握。”

 “这话也是!”札隆布的态度显得更合作了“准噶尔人最奷诈,也怪我们自己不争气,有人甘心通敌。舂丕就利用这些奷细,做他的耳目,以为拉萨一发生变,通个信给他,回师镇庒还来得及。”

 情况都很清楚了。岳钟琪认为无须再问,惟一要做的事,便是即速部署向北进击的行动。他要求札隆布派一名向导,而且希望就由罗丹布吉担任。

 “我不但派他做向导,而且派他做我们之间的联络者。”札隆布说“将军,我们各遵约定。请你带队往北去对付舂丕,拦住了他,这里你就不用管了。等你打败了舂丕,回到拉萨,我在布达拉宮为你庆功。”

 这是表示,不让岳钟琪在这里揷手,只要他作前驱去拦截舂丕。倘或凯旋,札隆布踞布达拉宮相拒不纳,进而相攻,岂不是先受他的利用,后中他的计。

 这是很难决定的一刻,但看到罗丹布吉脸上憨厚的笑容,再回想与札隆布的对话,怎么样也找不出他有奷诈,一味地片言支语,因而毅然决然地说:“我一定会到布达拉宮来赴你的庆功宴。不过,要请你替我准备⼲粮,愈多愈快愈好!”“当然,理当供应。”

 于是,札隆布指定布达拉宮东北的⾊拉寺,为大军驻扎之地。岳钟琪依照约定,燃火通知噶尔弼率众渡河,在⾊拉寺整顿队伍,筹尽粮秣,罗丹布吉非常卖力。这样到得第三天,拔队向北,在一个名叫羊八井的地方布了防线,反客为主地扼守要隘以逸待势,准备拦截舂丕的‮队部‬。

 他的想法是,舂丕的阵线拉得很长,而散布在山区之中,补给不便;在得到大军已到拉萨的消息以后,必定回师猛扑,至少要打开一条出路,才不致因粮尽被困。所以守住羊八井,截断舂丕的粮道,便⾜以致他的死命。

 中路,延信护送新‮赖达‬⼊蔵的行程,异常艰苦。

 由西宁往西,便是青海。所谓青海是一个方圆两万里的咸⽔湖,亦就是一个绝大无伦的盐池。一行由青海北面,绕湖而西,到得青海尽头,有一条大河,名为布喀河,接到谍报,策零敦多布已在河西布下阵势了。

 “来得好!”延信大笑“就怕他不来!”

 原来这一路往西是烟瘴恶⽔,从古少行旅的绝域。尤其气候之坏,无以复加,像这样的初秋,中午穿薄棉,早晚必着老羊⽪袄,七月见霜,大如蛋的冰雹,说来就来,从西宁到此,已遇到过两次,打伤了好多人马。至于风沙不断,烟瘴弥漫,更不在话下。

 延信早就在盘算,天时、地利,如此恶劣,几千里跋涉已不知如何艰辛,还要不断防备准噶尔侵袭,这样天天提心吊胆,用不到多少⽇子,士气就要崩溃。所以最好的策略,是找到敌人,将他们引来,速战速决,一举聚歼,安心上路,才能集中全力,应付道路的艰难。

 是这样的想法,当然策零敦多布来挑战。当即派人召请随同护送新‮赖达‬⼊蔵的青海、蒙古各部酋长,集会商量破敌之计。

 延信的部下,是以青海的部众为主力——青海与蒙古、准噶尔一样,各部落的酋长,都是元朝皇室的后裔,一向分左右两翼。

 清朝开国,青海两翼最为恭顺。因此两翼的“汗”都被封为亲王,所辖各小部落的“台吉”封为贝勒、贝子。这一次最忠于朝廷的达什巴图尔亲王,遵从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的约定,亲自率领部下五台吉,集兵三万五千,听从延信的指挥。

 此外蒙古及绿营共一万五千。延信有五万人不用,自然不把策零敦多布放在眼里。不过,他亦不敢轻敌,集议之时,先虚心向达什巴图尔请教。

 “不必客气!延将军,”达什巴图尔答说“行军作战,号令必须齐一。我听延将军的调遣就是。”

 “既承亲王谦辞,我就僭越了。”延信随即将他希望速战速决的想法,很透彻地作了一番讲解。

 这当然是一个能够获得一致支持的策划。不过,作战不能有后顾之忧,如今‮赖达‬在军中,必得分兵保护。行动亦受拘束,达什巴图尔认为这一局必须筹妥善之策。

 “亲王的见解⾼明之至。”延信衷心同意“请大家出主意,只要妥当,我无不听从。”

 “将军!”默尔台吉问道“卑禾羌海偏西有个海心山,你可知道?”

 “卑禾羌海”就是青海,蒙古人则称之为科科诺兰。延信点点头答说:“我知道青海之中好几个小岛,以海心山为最大。”

 “不但最大,也最好。是蛮之幛中的乐土,树木青苍,风景绝佳。海心山上有好几个庙寺,不如送‮赖达‬暂且在那里安。等打退了策零敦多布,再去奉。”

 “这个主意好!”延信问道“各位以为如何?”

 “确是个好主意。”达什巴图尔说。

 延信心想,新‮赖达‬的‮全安‬固不能不重视。达什巴图尔也是个紧要人物,万一有何差池,责任甚重,因而顺理成章地说:“我想就烦亲王陪‮赖达‬到海心山暂住,静候捷报,请勿推辞。”

 达什巴图尔看一看他的脸⾊笑道:“莫非将军以为我老了,上不得‮场战‬?”

 “哪里,哪里!亲王老当益壮,我是最佩服的。不过,尊敬‮赖达‬,我想该由新王相陪。”

 听他言词恳挚,解释的理由也很站得住,达什巴图尔领受了好意,深为感动,当即表示接受。

 “那么,我就将‮赖达‬郑重托付给亲王了!”说罢,延信起座长揖。

 这一下,更是面子十⾜。达什巴图尔还礼以后,对五台吉有番话说。

 “罗卜蔵,你们听好了!”

 达什巴图尔的长子叫罗卜蔵丹津,他这样指名称“你们”自然是包括青海五台吉在內,所以都跟着罗卜蔵站了起来听训。

 “天朝大皇帝,恩泽如天之⾼,如地之厚,如今派延将军护送‮赖达‬安蔵,顺应青海蒙古子民的意愿,我们当然要效前驱。延将军亦是金枝⽟叶,肃亲王的孙子,当今皇帝的胞侄。你们都看到的,体恤我上了年纪,不让我亲当前敌。这样殷厚的情意,我实在感动。为人当知恩图报,你们应该感延将军,格外奋勇!这亦是替我、替青海争气。”

 “不敢,不敢!”延信逊谢“亲王说得太好了!”

 “你们还不替延将军道谢!”达什巴图尔叱斥着。

 于是由罗卜蔵领头,向延信行礼。但延信却忽然觉得不乐,因为他在无意中发现罗卜蔵眼神闪烁,带着点悻悻然的表情,心里在想,这个人,可得好好防他。

 将‮赖达‬与达什巴图尔送到海心山以后,延信决定立即动手。但由东往西,一直到柴达木盆地所设的“军台”不断派人来报,策零敦多布在构筑防御工事,似乎有挡路坚守的模样。倒使得延信有些着急了。

 细细研究下来,共有三策破敌,一是硬攻,二是奇袭,三是敌。他无法确定哪一策最好,便又召集部将共议军情。

 “自然是硬攻!”罗卜蔵说“天朝大军,兵精将猛,怕什么?”

 语气与神态,都带着讥刺的意味。

 延信声⾊不动地在心里盘算,世人虽意存轻视,但也不能说他的话错,声势夺人,亦是用兵的一法。

 尽管也有人赞成敌之计,而延信毕竟作了硬攻的决定。这等于是接受了罗卜蔵的挑战,有些看出了其中曲折的,都默默地在注意,要看延信是如何硬攻?

 很快地看出来了,延信是以军威慑敌之胆,先‮出派‬先锋两队为斥堠,相距约三五十里,大军接续前行。

 首先是平逆将军的大印与王命旗牌,由亲军校捧着,在两行执旗的马队护送之下,作为前驱。

 接着是大纛旗⾼举,护纛的精锐,刀出鞘,弓上弦,目不斜视。

 跟在后面的是将军的属官,文武皆有。

 间隔一大队人马以后,是将军的辎重,有马有骆驼。

 然后是旗步相间的各种作战队伍。

 延信亲自督队,左右亲军夹护。

 但是遍野刀光旗影,绵亘数里;军容真个如火如荼,壮观之极。

 果然,军台报来,策零敦多布的阵地,纷纷地已露怯意。

 延信由于先声夺人,更增信心。下一天便命罗卜蔵率队出击。

 “台吉,”延信在颁令之前,先有一番话说“我久闻你智勇双全,这破敌的第一功让给你。不过,凡事不可強求,胜败亦兵家常事。倘或出师不利,你须记着,我领大军为你全力后援。你不要做出了让我对不起亲王的事来!”

 意思是罗卜蔵如果兵败不退,以致阵亡,便是他对不起达什巴图尔。

 这些话看似体恤,其实却在将。罗卜蔵心里很不舒服,立意要争一口气,所以冷冷地答说:

 “请将军放心,我还不至于败给策零敦多布!”

 “切切不可轻敌!”延信仍然诚恳地叮嘱“胜了不可穷追!孤军深⼊,兵家大忌。”

 这一次不言败而言胜,罗卜蔵心里比较好过些了,答一声:

 “理会得!请将军看我明天一早破敌。”

 第二天黎明时分,罗卜蔵带着他所属的三千人,归数出动。排面拉得极宽,所以在后面的大军,只在漫天烟尘中,听得万蹄奔腾,如夏⽇荷塘急雨,那喧哗之声,令人‮奋兴‬不已。

 等尘沙稍定,延信随即下令,派黑龙江马队埋伏接应,如果罗卜蔵败回,先不必拦截敌人,等全队皆过,断他们的归路,逆向进击。

 黑龙江的马队都属于満洲索伦族,世居黑龙江两岸,以渔猎为生,还是半开化的野人,但強弓善,勇猛绝伦,而且说一不二,最忠实不过。

 领队也是索伦人,官拜副都统,名叫虎尔木,领了将令,随即出动,照计行事。

 接着延信又下令警戒,调集所有的火管,置于前列,庒住阵脚。

 部署已定,传令召骁骑校椎椎进见。

 这椎椎是蒙古人,名字念做“吹吹”其名甚怪,其人更异,⾝不満五尺,长了一对碧绿的眼睛,与一⾝又长又黑的汗⽑,像一头猩猩。此人被延信视如至宝,因为他有三项人所难及的长处,对于行军作战,帮助极大。

 第一项长处是目力特佳,登⾼望远,三千里外像羊这么大的东西,就能辨识无误。不过,这项长处在西洋的望远镜传⼊中土以后,比较不太重要了。

 第二项长处是记过人,不论什么人,不论什么地方,只要见过到过,就再也不会忘记。哪怕是变了形,也逃不过他那一双碧绿的眼睛;因此每逢抓到谍探奷细,都要请他来看一看,他一眼就能断定,此人在何处见过,当时是何神态,着何服饰,甚至能指出此人是否经过化妆。

 这虽难能可贵,但用处不大。在塞外行军或者风沙骤起,平空添了许多沙堆,或者大雪纷飞,弥望皆⽩,没有山川树木,更无人家楼阁,可藉以辨识方向,非路失道不可。但有椎椎在就不必担心了。

 第三项长处,在紧急时,可保一军之命。

 原来椎椎不但目明,而且耳聪。沙漠中皆是伏泉,遇到缺⽔,全军皆渴,几乎要‮狂疯‬时,只要椎椎骑着马在周围找一找——以耳贴地,细听片刻,总能找出泉⽔来。

 如今延信要借重他的是第一项长处,登上⾼处,看一看罗卜蔵的动静。

 椎椎欣然领命,并且作了约定——⾝蔵三面旗子,胜为红旗,败为⽩旗,不见踪影则为黑旗。

 等他策马出阵,延信又‮出派‬骑哨——两人一队,一里一站,一共‮出派‬去六十个人,回来了十个,知道椎椎已在廿五里以外了。

 到得⽇中时分,只见两匹⻩马绝尘而驰——是最后一队骑哨传信来了。

 延信得报,出帐立等。骑哨一到,滚鞍下马,气急败坏地大叫:

 “⽩旗!⽩旗!”  M.bBMxS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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